<君临·纶巾笑语>
吴国,是意气风发的国家。最年轻的少年英雄们聚于此,谈于此,与长者博弈,竟得了三分天下。
此时的孙策正端坐在军帐中,眉宇间凝聚的英气像一把锋利的剑,闪着凛凛杀意。
金樽饮酒,碧玉成剑。
面前摆着用朱砂绘着的三方势力的地图:魏、蜀、吴。
魏国善谋,吴国覆水,而蜀,不过是众天才被一个伪君子蒙蔽,而成就的贼窝罢了。待得时日长久,必是一群哄散的残兵。
“陈到那老家伙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!白毦兵可当真恶心。”孙策气得拍案而起,只看得他玄袍飘飞,拂袖而去......
“主公莫急,我看陈到已不久矣。”一个清脆的男声自账外传来。声音的主人自顾地走进军帐,毫不理会侍卫的刀剑。羽扇轻摆,纶巾肃齐,白衣黑纹,刀凤佩环。标致的脸上透着一分苍白,眉眼似水,双眸作渊,唇上,还带着微微的青紫。
“公瑾?你倒说说这陈到如何命数已尽。”孙策回过头,疑惑地望向周瑜。
只见他随手提起一支笔,沾过朱砂,在地图上写画着:
“这陈到陆上功夫已到尽头,水师不敌我军,谋算难御魏将,以刘备的性子,不找机会杀了这等猛将就算万幸。”
“哦?人心最为难测,可朝夕更之,卿何以断这刘备心思?”
周瑜挥笔一滞,面色变了变,慌忙说道:“天机不可泄露。”
见了周瑜这促狭的反应,孙策这才注意到他过分苍白的脸,还有微微颤抖的手指,惊骂道:“你又透寿元去揣天机,我不是叫你不要这样做吗!若是再有一次,我杀你祭天!”
周瑜也不惧,笑着应道:“为了主公的天下,少去几年性命又如何。”
怒火渐渐升起,孙策蓦地长剑一抖,直指周瑜咽喉:“信不信我现在便送你去见阎王!”
周瑜却是不慌不忙地避开剑锋,附到孙策耳边轻声说:“我不负你,纵火海又何妨;君未弃我,劝近侍以离刃。死在主公剑下,公瑾一生,值了。”
孙策听闻此言,执剑的手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,然后咣的一声收剑入鞘,怒视周瑜一眼,”就转身离去。只能隐隐听到国主口中呢喃:“这男人,当真疯了。”
吴地万里江悠悠,渡船争做花枝锦。
陈到果然匿迹于人声之中,孙策目光熠熠地望着水师气势,眼里却流出半分叹惋。
“军师的补药送去了吗?”
“禀主公,军师未曾服用。”一旁的侍臣应声说。
“什么?这贱人现在在哪里!带我过去找他。”孙策褐眉一竖,勃然而怒。
“军师正在湖中游泳,说是可重凝天地之灵韵。”
“放肆,入秋后还让他去玩水?你们干什么吃的!”
洛水池边云栖泳,萧瑟岸上闻秋香。
周瑜刚在池边擦干身子,微笑着看向粼粼的湖水。他听说陈到匿迹的消息后,显得十分兴奋。
“周公瑾,你不要命了!”
还未看到来人,便听到孙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。周瑜听到后,急忙松垮地披上军师袍,任凭青丝染水,浸透半边衣衫。
“主公,莫要前来!秋水旁冷得紧,切莫凉了身子!”周瑜急忙对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。
但一阵马蹄声过,孙策还是骑着马奔到周瑜面前。
“主公英雄宝马,当真威风。”周瑜笑着抱拳说。
孙策斜睨他一眼,翻身下马,将外袍披到周瑜身上。然后从头到脚,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,却发现周瑜外露的锁骨冻得渐无血色,喉结也僵硬地卡动,孙策未曾言语,只是取下腰间绸带,围到军师颈上。
一骑绝霞。
孙策转身策马扬鞭而去,只留下滚滚烟尘。在消失的尘埃里,周瑜听到孙策一声呵斥:“滚回去休养!”
周瑜愣在原地,半晌,他摸了摸身上的绸子,才向营地走去。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病痛,脸上竟飞起了一丝红霞。
天边飞过传书的鸿雁,悠长的雁鸣惊得周瑜有几分恍惚。他想起初遇主公时的场景,仍恰于眼前。
那年茂密的林中,周瑜正带人追猎一只白鹿。眼看猎堵即成,却被一只铩羽白箭抢先,拿箭直直钉穿了鹿的心脏,顷刻毙命。他大怒,对随行的人喊道:“谁放的箭,不知白鹿有灵,须得善待吗?”
正怒着,只见密林中走出一队人马。以一个侠客打扮的少年为首,长剑在右,白衣凛凛,飒爽的英姿像山间的云雾,神秘又缥缈。
“怎么,是我等错杀了先生的白鹿?”清冷的声音自白衣少年的口中传来。
“没错,这白鹿乃是山间性灵之物,岂有可杀之理。”
“呵,不过区区畜生,何必大动肝火,”那少年玩味地说“怕不是小哥你射猎不到,罪怪旁人了。”
“近数十里以我御射之术为首,射之岂有不中之理?”周瑜脸上晃过一丝愠色,一摆长袖说道。
“哦?不才也对御射之术略通一二,不如比试比试,如何?”那白衣男子轻蔑地说。
他话音未落,一支箭便擦着他的耳边飞过,斩断几缕青丝,深深嵌入其后的树干之中,三寸有余。
“一个时辰后于此箭处相见,便比比猎物多寡。”周瑜说罢,策马而去。
弓弦铮铮作阵雨,蹄疾碎土化惊雷。
密林中响起了不绝的马蹄犬吠之声。眼看时辰将至,周瑜便决定引马而归。归途中,见到一只雪兔自他眼前逃窜而过,周瑜驱马便追。怎奈何那雪兔躲闪得灵巧,总是化险为夷,不肯丧命。周瑜骋马渐近约定之处,而那雪兔依旧在前方逃窜。待赶至绝境,雪兔避无可避之时,周瑜便挽弓搭箭,作势射之。但又是一只白羽箭抢得先机。他不睬,下马去拾那兔,探身欲取之际,一双修长洁净,但异常有力的大手按在了他的手上,耳边同时响起一个男声温柔的低语:“公子,这兔虽是你所追,但别忘,可是我羽箭先中,切莫坏了规矩。”
周瑜听罢扬了扬眉:“既然如此,这兔与你便是。”
那白衣少年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,然后说:“我也不差这一兔,扔掉如何?”
“那公子真是自信啊。”
“狂妄何妨!过不了多久,这天下,都是我的!”白衣男子张开双臂大声说,然后嘴角勾起一抹邪笑,附到周瑜耳边低语道:“就连你,也是我的。”
周瑜听后竟无甚反应,浅笑着说:“敢问公子贵姓,竟出此雄言。”
“孙策!你呢?”
“在下姓周,字上公下瑾,名瑜也。”
“周瑜......周公瑾,”少年似乎在细细品味什么,然后突然问道,“你可猎得多少猎物?”
“十之有三。”
“巧了,我也恰有十三只猎物。如此看来,倒不如收下那兔子了。”孙策笑着说。
“大丈夫言出既行,岂有再悔之理。既你我旗鼓相当,少侠又英雄了得,不如今晚到陋舍一聚,畅饮一番如何?”周瑜说罢翻身上马,径直而去。
“哈哈哈,爽快!”孙策仰天而笑,转身翻上马背,用力一踢,那马便嘶鸣着向前冲去。
朱门十里布彩灯,豪饮万盏逢英豪。
“好酒好酒!将来我为天下王,定不负你这酒宴!”孙策英俊的脸上醉出赤红,边饮边说。
“我于用兵遣将倒也有几分薄才,不如我常随你左右,助你成千秋业。也好时而豪饮一番!”
“那再好不过,来,干!”
周瑜本是一介书生,纵平日里体术不怠,酒到酣处,也禁不住如此醉意,恍惚中,倚在了身旁孙策的身上,沉沉睡去。孙策见此,便一把横抱起他,向宅院深处走去。胡乱寻了间屋子,就把周瑜粗暴地丢到床上。
“这小白脸骑射之术虽强,酒量却差劲得很。”孙策心想。望着因醉故似燃着烈焰般的脸庞,孙策眉头微皱,阴沉地望着周瑜,然后一把扯掉了醉者的上衣。他见到红晕泛开在周瑜胸口,和下面洁白纤瘦的腰身相去甚远。孙策冷哼一声,跌跌撞撞地摔门而去。
清晨,煎药的香气劝醒孙策,他提起佩剑出门望去,看到周瑜正于八卦阵法中舞剑,面前是两鼎沸腾的药炉。
周瑜见他走来,笑言:“昨夜睡得可好?臣等偶感风寒,便取了温补的药材来煮,主公也饮一盏?”
孙策听闻连忙摆手,说:“即便你欲随我同行,又何必以主仆相称,称兄弟之名便可。”
“应尽的礼节还是要尽的,只要主公莫叫近侍拒我于门外,周某便不胜感激了。”
“好说,从今以后,我近侍刀枪于你为无物,兵刃不可近君半分!违此令者,当斩!”孙策大声说,似乎要让全世界都听到这番壮语。
周瑜一笑,自厢房中取来一架赤檀水纹古琴。在这院中,孙策缓缓弹上了一曲。此曲如诉,淡雅似玉,递出跨越生世,跨越沧桑百年的意蕴。一曲终了,他起身直直贴到孙策面前,近得足以听清彼此轻微的呼吸,和......慌乱的心跳。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,狠狠划破食指,送到孙策唇边,坚定地说:“今日,我以血许卿,生死不离。”
孙策愣在原地,血渗进紧抿的唇中。殷红的鲜血未入,他的唇却已变得十分苍白。蔓延开的血迹像盛开的梅花,好甜。
悲戚的雁鸣又把周瑜拉回湖边,他看了看指尖上淡淡的伤痕,笑了。
题者歌曰:
纶巾肃齐,羽扇残风,长剑封血,近侍岂前。
斑竹泣兮,长恨苦兮,相见所恨兮,愁肠。
青墨飞扬,玄袍为王,大乔其遇,但煞豪情。
谋略度兮,秋雨落兮,逢君所愿兮,寻郎。
<-此篇完结>
评论(3)